第 5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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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
前幾個夜晚太長, 長到沒有盡頭。這個夜晚又太短，短到一眨眼就過去。
程雲諫一夜沒睡，明欣醒時他仍保持著睡前的姿勢, 坐在書桌前對自己的密碼本發呆。
明欣知道他需要一段時間來消化、理解這件事。
程千渡知道他是覺醒者, 很可能也猜到了明欣是覺醒者。
他沈默地包容這對不同尋常的夫妻, 不借他們牟利，原諒他們的過失。他獨自支撐一個家。
鬧鐘響起，程雲諫從桌前站起來, 他的眼角通紅，不知是因為內心激蕩的情緒, 還是因為超過他承受能力的疲勞。
他抹了把臉, “今天可能會有記者發現情況不對來公司采訪, 我去洗頭洗澡, 打理一下形象。”
明欣走上前，握住他冰涼的雙手搓了搓, “好。”
“你有你的戰場, 我也有我的，”她微笑, “祝你一路順風。”
程雲諫和林簌前腳剛走, 她後腳接到電話。明耀和唐可晴在去工廠的路上出了車禍, 現在正在被送進醫院搶救。
明欣心中說不上來是什麽情緒，仿佛懸在空中的一把重錘終於重重砸了下來。
打電話通知她的是她昨天在書房碰到的傭人。據說明耀和唐可晴的車剛下山就撞到了樹上，保鏢直接開車送兩人去了醫院, 到現在都沒傳回來消息。t
明欣一邊吩咐傭人不要慌張, 打電話通知明越回國, 一邊問，“他們去了哪家醫院？”
“我也不知道, ”傭人焦急道，“他們走得急，我一句話都沒說上。離得最近的是德和醫院，小姐你去醫院裏找找。”
德和醫院是沈家開的。
明欣道：“他們應該不在德和，仁愛醫院是我爸投資的，他們肯定去了仁愛醫院。”
“德和醫院的急診科好啊，”傭人道，“小姐，你把他們轉到德和醫院來吧，這可是要命的事。”
“這不是我能管的事。”明欣道，“我改不了我爸的主意，你趕緊通知明越回國。”
她掛斷電話，對著鏡子給自己草草化了一個妝，做出一副心力交瘁、瀕臨崩潰的模樣，趕忙開車出發。
車開到一半，她給程雲諫打去電話，“我爸我媽出車禍了。”
程雲諫呼吸一窒，急忙道，“在哪家醫院，我馬上過去。”
“你別急，”明欣冷道，她的聲音如同淬了冰雪，“我們兩家是姻親關系，等會兒說不定會有人拿明家出事來攻擊你，你要小心。”
“我不關心這些，”程雲諫急道，“人有沒有事？”
明欣語調平穩，不急不緩，“你信我嗎？”
她的冷靜太過異常，程雲諫意識到其中的不對，他反問，“除了你，我還能信誰？”
“那就好。今天是一道檻，會冒出來很多心懷鬼胎的蟲蛇蟻獸，我們能不能撐過去，就看今天了。”
明欣堅定道，“你相信我，我不會錯的！”
“我只相信你，”程雲諫說，“你需要我做什麽？”
明欣讓程雲諫下班以後再到醫院來，明越不在國內，她一個人跑上跑下，從醫生和保鏢那裏了解清楚所有情況。
附近最好的急診科在沈家的德和醫院，仁愛醫院好在是明耀投資的醫院，醫生和院長都放心，是自己人。
她在醫院空耗半天時間，數次在窗前抹淚。讓所有人都看到自己通紅的眼眶。
在中午過後，明欣借口出去吃午餐離開了醫院，用最快的速度趕回明家。
通知她的傭人已經被程家的保鏢控制起來。明家在國內根基不深就是有這點壞處，家裏沒有能夠信任的管家傭人。
中年婦人滿臉忐忑，一見到明欣大聲喊冤，“小姐，我做錯什麽了，你們幹嘛扣著人不放啊？”
明欣似笑非笑，在傭人面前坐下，緩緩道，“我們家沒有長期雇傭傭人的習慣，你是我媽今年招進來的，在我家做了三個月零五天，在那之前，你在沈家做工。”
傭人眼珠一轉，“在別家做工不違法吧，我從沈家走以後，就再也沒有聯系過他們了。”
“哦，”明欣撐著下巴，“看你那麽熱情地向我推銷沈家的醫院，我以為你收了沈家什麽好處呢？”
“沈家的醫院好呀，我可是好心告訴你們……”傭人自知被明欣懷疑，索性閉嘴。
明欣面上始終掛著不達眼底的笑，“替我打一個電話吧，我想和雇傭你的人聊聊。”
她偏著頭，如同一只獸類用天真又冷酷的眼神打量她的獵物，“你對他沒有忠誠到要為他賣命的程度，我也願意放你一馬。”
她昂昂下巴，保鏢將傭人的電話放到她面前。
中年婦人混濁的眼睛左右掃視一圈，無可奈何地確認自己沒有任何逃出去的可能。
她咬咬牙，在電話上按出一串號碼。
明欣眉頭一挑，“誰告訴你，我要和沈覆通話了？”
傭人嘴硬道，“沈覆就是雇傭我的人！”
明欣把桌上的文件啪得一扔，砸在地上，內裏的紙頁紛紛揚揚如大雪落下。其中一頁正落在傭人腳邊，上面是她的銀行流水。
傭人尖叫，“你們這是犯法的！”
“犯法？”明欣忍不住笑，“你和我談犯法？”
寬大的辦公桌把她整個人裹進去。她隨意、散漫，像坐在王座上發號施令的王，哪怕現在是處處對她不利的境況，她亦無所畏懼。
“別讓我再重覆一遍。”明欣道，“打給丁翎，我要和他說話。”
明欣在確定自己的對手同樣是一位覺醒者時，想到一個很有趣的情況。
她和程雲諫預知劇情都是通過做夢的方式，按照劇情內容的長短，做夢的時間會不斷延長。
與他們對壘的覺醒者手頭的信息至少把他們知道的劇情人物全部囊括了進去。明欣很想知道他有多久沒睡一個好覺了。
根據這條信息，明欣發現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沈覆同父異母的弟弟，他父親的私生子，謝之舟與舒蘭分手的見證者，丁翎，在醫院住了整整三年。
從某天開始，丁翎一睡不醒，但心跳體溫等體征一切正常。
他作為植物人在德和醫院度過了三年時光，一年前才蘇醒出院。謝之舟裝病入院那天，他正巧去醫院做覆健訓練。
大家都知道他住院三年，大家都掠過了這條信息。一個三年青春荒廢在醫院的私生子能做出什麽驚天動地的事情呢？
要是這個私生子知道所有的劇情秘密，那就不一樣了。
傭人驚恐地瞪大眼睛，她看著明欣，從對方肯定的表情看出她有十足把握。
她上一個見到的什麽都知道的人，名字剛剛被明欣喊出來。
她哆哆嗦嗦地伸手，撥出了電話。保鏢把電話遞到明欣手邊。
明欣等了幾個呼吸，對面接通。
“你好，”她冷森森道，“很難抓到你的小辮子，是不是？我真想知道，沈覆發現是他弟弟害了謝之舟時的表情。”
對面傳來一聲年輕人爽朗的輕笑，“話不能這麽說，我可沒對謝之舟做什麽。”
“你真謹慎，”明欣不帶褒義地讚揚，“你想要什麽？”
“我想要什麽，你就會給我什麽嗎？騙人的話如今不流行了。”
覺醒者，丁翎暢快道，“你還有很多事要忙吧，我就不打擾你了。”他充滿惡心地一笑，毫不留情地掛斷電話。
明欣放下手機，瞥了一眼上面的號碼。這個手機號被丁翎放棄了，她聯系不上他。
她沒管背後惴惴不安的婦人，徑自出門。
時間緊急，她要去醫院守著。
明欣這時候大概在醫院守著。程雲諫想。
這幾天他腦袋裏塞了太多東西，像一口塞滿食材的鍋，難以攪動。
求見的合作夥伴、會議上出現的股東、公司裏隨時準備跳槽的員工，每一個人都懷著異樣的心思。
程雲諫說出口的每一句話、聽到的每一句話，都要再三考量。他在公司待一天，感覺自己隨時可能倒下去，被擡進醫院，住在明耀隔壁病房。
林簌和程千渡的兩個心腹下屬替他打掩護，防著謀害程千渡的毒手伸到程雲諫身上。
好不容易等到下班時間，程雲諫收拾好自己的形象，給員工們展現出信心十足的精神面貌。
他和林簌剛剛踏出公司，四面八方沖出來一夥人，瞬間將程氏的大門圍得水洩不通。
相機、話筒一個接一個伸到程雲諫嘴邊，程雲諫都沒看清他們是從哪兒沖出來的。
站在最前面的記者——暫時當他是記者發問，“豐華董事長夫妻，明耀、唐可晴現因車禍入院，豐華最大的合作夥伴程氏還會繼續和他們合作嗎？”
“聽說兩家是商業聯姻，此次車禍是否會影響到您和明小姐的婚姻？”
“程氏掌舵人程千渡為何不露面，他的躲避是否象征著程氏的態度？”
一個又一個問題如炮彈向程雲諫和林簌發起轟炸，林簌努力想在圍堵的人群中擠出一條路，根本邁不動腿。
黑壓壓的鏡頭是一只只睜大的眼，冷峻地審視他。一個人在鏡頭前藏不住秘密，他的一切都會被扒出來，從生到死。
程雲諫經得起審視嗎？
他面前的所有人模糊成一張張急切的臉，他們不關心程家兄弟，不關心真相，他們只想要一個能引爆一切的結果。
程雲諫伸手擋住推搡的人群，皺眉道，“程氏的安保呢，連程氏的員工都護不住嗎？”
這時才有保安急匆匆上前，分割開擁擠的人群。
程雲諫站在鏡頭前，面色看不出深淺，此刻他身上一點都看不出那個和善的年輕人的影子。
“程氏永遠是豐華最密切、最忠實的合作夥伴，我們會繼續合作。”
“我和明小姐的婚姻不需各位費心，可以預見的是，我們感情很好，很長一段時間內不會再次出現在民政局。”
“既然兩家的合作不會終止，我想這點小事t，不用程氏的董事長出面。如果你們是指慰問視頻，不久後他會以視頻通話的方式向豐華的明先生、唐女士表達關懷。”
他直視每一個朝向自己的鏡頭，無比鎮定，“我理解各位想要搶到一手消息的心情，但請不要打擾程氏的員工正常上下班。”
他向保安道，“把他們都請出去。”
林簌和程雲諫坐上同一輛車。林簌開車，程雲諫不能疲勞駕駛，躺在後座休息。
停車場外還能看到不死心的記者在遠遠地徘徊，林簌小聲道，“他們的消息太靈通了，連我都不知道豐華出事的消息。”
程雲諫捏了捏鼻梁，“有人通知他們，他們就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速度當然快了。”
“要查嗎？”
“查不了，那麽多人，我們能一個個查過去嗎？”他低聲道，“這是拿來擾亂我們視線的障眼法。”
林簌擔憂地望了一眼後視鏡中疲憊不堪的年輕人，“我們去哪兒？”
程雲諫閉眼，“麻煩你先把我送去仁愛醫院，我去看看明欣的爸爸媽媽。”
他實在太累，眼睛閉上一會兒，不知怎麽就睡著了。他醒時明欣正坐在他旁邊，對著一面小巧的化妝鏡揉自己的眼睛。
“醒了？”她收起化妝鏡。
程雲諫心疼地看著她眼周的紅色，“你還好嗎？”
“我沒事，”明欣說，“跟我上來吧。”
她看上去和“沒事”相差甚遠，走路時背微微蜷起，像一只警惕的貓。
哪怕她平時和明耀、唐可晴的關系再差，到底他們是她的爸爸媽媽，她一定是在心碎欲裂中強打精神，應付一切。
明欣帶程雲諫上到頂層，這裏的安保極其嚴格，程雲諫被明欣帶進來，也要在門口登記身份。
這一層沒有其他病人，也看不到步履匆匆來往的護士和醫生。
最裏面的那間病房門口又站著幾個保鏢，明欣向保鏢點頭，領程雲諫走進房門。
那是一個套間病房，最外面是一個帶有沙發和電視的客廳。
所有窗戶的窗簾都拉著，明欣繞過客廳，走到裏間，明耀在病床邊架起一個臨時辦公桌，在看桌上堆積的文件。
唐可晴在另一邊的病床上坐著，調病房裏的小電視看。
看到程雲諫，她笑瞇瞇地打招呼，“小雲來了，這麽一收拾，還怪精神哩！”
兩個人全身上下找不出半寸傷口，連一點受驚的樣子都看不出來。
程雲諫的大腦在將要停止運作的邊緣轉動，他努力不讓自己那麽喜形於色，不像一個被嚇到的寶寶。
他扭頭看明欣，“他們……”
明欣眼周的紅色已經褪去，她伸手揉揉，加重那抹惹人憐愛的紅。
“他們沒事。”明欣說，“他們沒出車禍，不過是我們演的一出戲，騙騙好騙的年輕人。”
明欣提醒過唐可晴，這段時間有人可能盯上他們了，要註意安全。
明耀把明欣喊回家那天，他們大吵一架，聲音大到書房外都能聽見。明耀第一次扔文件砸了明欣。
父女倆都有演戲過於浮誇的毛病。
“我說過了，讓你信我。”
明欣聳肩，“不負所托，我釣上來一條大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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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個夜晚太長, 長到沒有盡頭。這個夜晚又太短，短到一眨眼就過去。
程雲諫一夜沒睡，明欣醒時他仍保持著睡前的姿勢, 坐在書桌前對自己的密碼本發呆。
明欣知道他需要一段時間來消化、理解這件事。
程千渡知道他是覺醒者, 很可能也猜到了明欣是覺醒者。
他沈默地包容這對不同尋常的夫妻, 不借他們牟利，原諒他們的過失。他獨自支撐一個家。
鬧鐘響起，程雲諫從桌前站起來, 他的眼角通紅，不知是因為內心激蕩的情緒, 還是因為超過他承受能力的疲勞。
他抹了把臉, “今天可能會有記者發現情況不對來公司采訪, 我去洗頭洗澡, 打理一下形象。”
明欣走上前，握住他冰涼的雙手搓了搓, “好。”
“你有你的戰場, 我也有我的，”她微笑, “祝你一路順風。”
程雲諫和林簌前腳剛走, 她後腳接到電話。明耀和唐可晴在去工廠的路上出了車禍, 現在正在被送進醫院搶救。
明欣心中說不上來是什麽情緒，仿佛懸在空中的一把重錘終於重重砸了下來。
打電話通知她的是她昨天在書房碰到的傭人。據說明耀和唐可晴的車剛下山就撞到了樹上，保鏢直接開車送兩人去了醫院, 到現在都沒傳回來消息。t
明欣一邊吩咐傭人不要慌張, 打電話通知明越回國, 一邊問，“他們去了哪家醫院？”
“我也不知道, ”傭人焦急道，“他們走得急，我一句話都沒說上。離得最近的是德和醫院，小姐你去醫院裏找找。”
德和醫院是沈家開的。
明欣道：“他們應該不在德和，仁愛醫院是我爸投資的，他們肯定去了仁愛醫院。”
“德和醫院的急診科好啊，”傭人道，“小姐，你把他們轉到德和醫院來吧，這可是要命的事。”
“這不是我能管的事。”明欣道，“我改不了我爸的主意，你趕緊通知明越回國。”
她掛斷電話，對著鏡子給自己草草化了一個妝，做出一副心力交瘁、瀕臨崩潰的模樣，趕忙開車出發。
車開到一半，她給程雲諫打去電話，“我爸我媽出車禍了。”
程雲諫呼吸一窒，急忙道，“在哪家醫院，我馬上過去。”
“你別急，”明欣冷道，她的聲音如同淬了冰雪，“我們兩家是姻親關系，等會兒說不定會有人拿明家出事來攻擊你，你要小心。”
“我不關心這些，”程雲諫急道，“人有沒有事？”
明欣語調平穩，不急不緩，“你信我嗎？”
她的冷靜太過異常，程雲諫意識到其中的不對，他反問，“除了你，我還能信誰？”
“那就好。今天是一道檻，會冒出來很多心懷鬼胎的蟲蛇蟻獸，我們能不能撐過去，就看今天了。”
明欣堅定道，“你相信我，我不會錯的！”
“我只相信你，”程雲諫說，“你需要我做什麽？”
明欣讓程雲諫下班以後再到醫院來，明越不在國內，她一個人跑上跑下，從醫生和保鏢那裏了解清楚所有情況。
附近最好的急診科在沈家的德和醫院，仁愛醫院好在是明耀投資的醫院，醫生和院長都放心，是自己人。
她在醫院空耗半天時間，數次在窗前抹淚。讓所有人都看到自己通紅的眼眶。
在中午過後，明欣借口出去吃午餐離開了醫院，用最快的速度趕回明家。
通知她的傭人已經被程家的保鏢控制起來。明家在國內根基不深就是有這點壞處，家裏沒有能夠信任的管家傭人。
中年婦人滿臉忐忑，一見到明欣大聲喊冤，“小姐，我做錯什麽了，你們幹嘛扣著人不放啊？”
明欣似笑非笑，在傭人面前坐下，緩緩道，“我們家沒有長期雇傭傭人的習慣，你是我媽今年招進來的，在我家做了三個月零五天，在那之前，你在沈家做工。”
傭人眼珠一轉，“在別家做工不違法吧，我從沈家走以後，就再也沒有聯系過他們了。”
“哦，”明欣撐著下巴，“看你那麽熱情地向我推銷沈家的醫院，我以為你收了沈家什麽好處呢？”
“沈家的醫院好呀，我可是好心告訴你們……”傭人自知被明欣懷疑，索性閉嘴。
明欣面上始終掛著不達眼底的笑，“替我打一個電話吧，我想和雇傭你的人聊聊。”
她偏著頭，如同一只獸類用天真又冷酷的眼神打量她的獵物，“你對他沒有忠誠到要為他賣命的程度，我也願意放你一馬。”
她昂昂下巴，保鏢將傭人的電話放到她面前。
中年婦人混濁的眼睛左右掃視一圈，無可奈何地確認自己沒有任何逃出去的可能。
她咬咬牙，在電話上按出一串號碼。
明欣眉頭一挑，“誰告訴你，我要和沈覆通話了？”
傭人嘴硬道，“沈覆就是雇傭我的人！”
明欣把桌上的文件啪得一扔，砸在地上，內裏的紙頁紛紛揚揚如大雪落下。其中一頁正落在傭人腳邊，上面是她的銀行流水。
傭人尖叫，“你們這是犯法的！”
“犯法？”明欣忍不住笑，“你和我談犯法？”
寬大的辦公桌把她整個人裹進去。她隨意、散漫，像坐在王座上發號施令的王，哪怕現在是處處對她不利的境況，她亦無所畏懼。
“別讓我再重覆一遍。”明欣道，“打給丁翎，我要和他說話。”
明欣在確定自己的對手同樣是一位覺醒者時，想到一個很有趣的情況。
她和程雲諫預知劇情都是通過做夢的方式，按照劇情內容的長短，做夢的時間會不斷延長。
與他們對壘的覺醒者手頭的信息至少把他們知道的劇情人物全部囊括了進去。明欣很想知道他有多久沒睡一個好覺了。
根據這條信息，明欣發現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沈覆同父異母的弟弟，他父親的私生子，謝之舟與舒蘭分手的見證者，丁翎，在醫院住了整整三年。
從某天開始，丁翎一睡不醒，但心跳體溫等體征一切正常。
他作為植物人在德和醫院度過了三年時光，一年前才蘇醒出院。謝之舟裝病入院那天，他正巧去醫院做覆健訓練。
大家都知道他住院三年，大家都掠過了這條信息。一個三年青春荒廢在醫院的私生子能做出什麽驚天動地的事情呢？
要是這個私生子知道所有的劇情秘密，那就不一樣了。
傭人驚恐地瞪大眼睛，她看著明欣，從對方肯定的表情看出她有十足把握。
她上一個見到的什麽都知道的人，名字剛剛被明欣喊出來。
她哆哆嗦嗦地伸手，撥出了電話。保鏢把電話遞到明欣手邊。
明欣等了幾個呼吸，對面接通。
“你好，”她冷森森道，“很難抓到你的小辮子，是不是？我真想知道，沈覆發現是他弟弟害了謝之舟時的表情。”
對面傳來一聲年輕人爽朗的輕笑，“話不能這麽說，我可沒對謝之舟做什麽。”
“你真謹慎，”明欣不帶褒義地讚揚，“你想要什麽？”
“我想要什麽，你就會給我什麽嗎？騙人的話如今不流行了。”
覺醒者，丁翎暢快道，“你還有很多事要忙吧，我就不打擾你了。”他充滿惡心地一笑，毫不留情地掛斷電話。
明欣放下手機，瞥了一眼上面的號碼。這個手機號被丁翎放棄了，她聯系不上他。
她沒管背後惴惴不安的婦人，徑自出門。
時間緊急，她要去醫院守著。
明欣這時候大概在醫院守著。程雲諫想。
這幾天他腦袋裏塞了太多東西，像一口塞滿食材的鍋，難以攪動。
求見的合作夥伴、會議上出現的股東、公司裏隨時準備跳槽的員工，每一個人都懷著異樣的心思。
程雲諫說出口的每一句話、聽到的每一句話，都要再三考量。他在公司待一天，感覺自己隨時可能倒下去，被擡進醫院，住在明耀隔壁病房。
林簌和程千渡的兩個心腹下屬替他打掩護，防著謀害程千渡的毒手伸到程雲諫身上。
好不容易等到下班時間，程雲諫收拾好自己的形象，給員工們展現出信心十足的精神面貌。
他和林簌剛剛踏出公司，四面八方沖出來一夥人，瞬間將程氏的大門圍得水洩不通。
相機、話筒一個接一個伸到程雲諫嘴邊，程雲諫都沒看清他們是從哪兒沖出來的。
站在最前面的記者——暫時當他是記者發問，“豐華董事長夫妻，明耀、唐可晴現因車禍入院，豐華最大的合作夥伴程氏還會繼續和他們合作嗎？”
“聽說兩家是商業聯姻，此次車禍是否會影響到您和明小姐的婚姻？”
“程氏掌舵人程千渡為何不露面，他的躲避是否象征著程氏的態度？”
一個又一個問題如炮彈向程雲諫和林簌發起轟炸，林簌努力想在圍堵的人群中擠出一條路，根本邁不動腿。
黑壓壓的鏡頭是一只只睜大的眼，冷峻地審視他。一個人在鏡頭前藏不住秘密，他的一切都會被扒出來，從生到死。
程雲諫經得起審視嗎？
他面前的所有人模糊成一張張急切的臉，他們不關心程家兄弟，不關心真相，他們只想要一個能引爆一切的結果。
程雲諫伸手擋住推搡的人群，皺眉道，“程氏的安保呢，連程氏的員工都護不住嗎？”
這時才有保安急匆匆上前，分割開擁擠的人群。
程雲諫站在鏡頭前，面色看不出深淺，此刻他身上一點都看不出那個和善的年輕人的影子。
“程氏永遠是豐華最密切、最忠實的合作夥伴，我們會繼續合作。”
“我和明小姐的婚姻不需各位費心，可以預見的是，我們感情很好，很長一段時間內不會再次出現在民政局。”
“既然兩家的合作不會終止，我想這點小事t，不用程氏的董事長出面。如果你們是指慰問視頻，不久後他會以視頻通話的方式向豐華的明先生、唐女士表達關懷。”
他直視每一個朝向自己的鏡頭，無比鎮定，“我理解各位想要搶到一手消息的心情，但請不要打擾程氏的員工正常上下班。”
他向保安道，“把他們都請出去。”
林簌和程雲諫坐上同一輛車。林簌開車，程雲諫不能疲勞駕駛，躺在後座休息。
停車場外還能看到不死心的記者在遠遠地徘徊，林簌小聲道，“他們的消息太靈通了，連我都不知道豐華出事的消息。”
程雲諫捏了捏鼻梁，“有人通知他們，他們就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速度當然快了。”
“要查嗎？”
“查不了，那麽多人，我們能一個個查過去嗎？”他低聲道，“這是拿來擾亂我們視線的障眼法。”
林簌擔憂地望了一眼後視鏡中疲憊不堪的年輕人，“我們去哪兒？”
程雲諫閉眼，“麻煩你先把我送去仁愛醫院，我去看看明欣的爸爸媽媽。”
他實在太累，眼睛閉上一會兒，不知怎麽就睡著了。他醒時明欣正坐在他旁邊，對著一面小巧的化妝鏡揉自己的眼睛。
“醒了？”她收起化妝鏡。
程雲諫心疼地看著她眼周的紅色，“你還好嗎？”
“我沒事，”明欣說，“跟我上來吧。”
她看上去和“沒事”相差甚遠，走路時背微微蜷起，像一只警惕的貓。
哪怕她平時和明耀、唐可晴的關系再差，到底他們是她的爸爸媽媽，她一定是在心碎欲裂中強打精神，應付一切。
明欣帶程雲諫上到頂層，這裏的安保極其嚴格，程雲諫被明欣帶進來，也要在門口登記身份。
這一層沒有其他病人，也看不到步履匆匆來往的護士和醫生。
最裏面的那間病房門口又站著幾個保鏢，明欣向保鏢點頭，領程雲諫走進房門。
那是一個套間病房，最外面是一個帶有沙發和電視的客廳。
所有窗戶的窗簾都拉著，明欣繞過客廳，走到裏間，明耀在病床邊架起一個臨時辦公桌，在看桌上堆積的文件。
唐可晴在另一邊的病床上坐著，調病房裏的小電視看。
看到程雲諫，她笑瞇瞇地打招呼，“小雲來了，這麽一收拾，還怪精神哩！”
兩個人全身上下找不出半寸傷口，連一點受驚的樣子都看不出來。
程雲諫的大腦在將要停止運作的邊緣轉動，他努力不讓自己那麽喜形於色，不像一個被嚇到的寶寶。
他扭頭看明欣，“他們……”
明欣眼周的紅色已經褪去，她伸手揉揉，加重那抹惹人憐愛的紅。
“他們沒事。”明欣說，“他們沒出車禍，不過是我們演的一出戲，騙騙好騙的年輕人。”
明欣提醒過唐可晴，這段時間有人可能盯上他們了，要註意安全。
明耀把明欣喊回家那天，他們大吵一架，聲音大到書房外都能聽見。明耀第一次扔文件砸了明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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